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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0章 空明轉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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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0章 空明轉(一)

江荼墜落的剎那, 葉淮狠狠將骨劍從手中擲出,不偏不倚紮入裂口的崖壁。

他緊追著江荼消失的身影:“師尊!!”

葉淮的呼喚被狂風吹散,但墜落中的江荼瞬間明白了徒弟的意思。

無相鞭猛地向上一甩, 牢牢與骨劍卷在一起。

骨劍到底也是江荼的力量所化, 無相鞭與骨劍並肩的剎那,血紅靈力驟然爆發出無限霞光, 幾乎將濁息都短暫驅散。

借著這股力量,他能夠被葉淮帶回地面。

就在這時。

江荼感到身後傳來恐怖的吸力,甚至不用回頭,就見無數雙濁息的手從他後方伸出,不斷向他抓來, 想要捂住他的口鼻, 將他拽入深淵。

江荼低低罵了一聲,幾道靈力將那些手掌自掌根切斷。

切斷的剎那,他似乎聽到什麽人在說話。

“江...想,...為什麽?...”

江荼心想, 什麽為什麽,抽死了就能徹底閉嘴了。

但那聲音不受控制地鉆入他的耳膜, 又向大腦深層爬去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...”

這些聲音攪動著他的腦漿,遠超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自腦內傳來,好像要把江荼整個人都撕裂。

江荼蹙起眉,劇痛往肚子裏咽,又是數鞭將不知死活的手抽散。

然而。

濁息翻湧似雲卷雲舒,轉瞬間團聚出一個人的眉眼,組成一張巨大的人臉, 濁息都安於成為他的發絲,向外扭動時都像被風溫柔吹拂的律動。

緊接著, 那“人”緩緩睜開眼。

一雙漆黑無光的柳葉眼,就這麽直直看向江荼。

江荼的動作本能地一頓,眼前赫然是放大了數十倍的“自己”!

“人”張開嘴,江荼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問:

“為什麽?”

——江荼猛地噴出一口血,整個人迅速向下墜去!

狂風撕裂他的皮膚,墜落的過程中,江荼看到那雙漆黑眼睛始終註視著他,一種很難用語言形容的覆雜情感,在那雙眼中不斷翻湧。

江荼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緒,咬著牙將血往肚子裏吞:“抽它!”

無相鞭上血色大亮,天階法器無需與主人接觸亦能自由進攻,長鞭在江荼的授意下,狠狠抽下!

“轟!!”的一聲,濁息凝聚的臉被從斜側撕開,江荼冰冷地註視著潰散的自己的臉:“...”

來不及做更多思考,他低喝一聲,無相鞭猛地圈住空明轉,用盡最後一點靈力,將空明轉狠狠擲出裂縫!

“葉淮,帶著空明轉...”

江荼的傳音戛然而止。

江荼已然墜落極深,見救不回江荼,葉淮直接緊跟著跳入了裂隙!

只見上方,身姿頎長挺拔的青年,腳踩長劍俯沖而下,長劍上金光大亮,卻不及青年的眼眸半分耀眼。

葉淮在濁息中穿行,慌張地尋找著江荼,像被雨幕澆個濕透的大狗。

與江荼目光相接的剎那,他一個字也沒說,骨劍飛速下降,用力伸出了手:“師尊!”

江荼本想破口大罵,這完蛋東西不好好在上面待著跳下來做什麽,看到葉淮表情的剎那,卻什麽也說不出來。

葉淮的臉上寫滿了驚慌失措,江荼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,十二歲的小葉淮在他床上被雷聲驚醒的那個雨夜。

當時他是如何容忍小葉淮在身邊縮著睡覺,此刻便也是一樣的無奈。

下一瞬。

金色靈力斬斷濁息,葉淮將他整個人擁進了懷裏。

轟隆!

地縫合起。

黑暗降臨。

...

裂隙外,空明轉孤零零地躺在地上,其上祁弄溪的鮮血仍未幹涸。

祁昭踉蹌著將空明轉撿起,長劍狠狠紮入地裏。

那是原本裂縫所在的位置,此刻已經什麽也看不見,光覆如初了。

周遭空無一人。

江荼和祁弄溪被吞沒的瞬間,一個葉淮,一個雪練,頭也不回地就跟著撲了下去。

等祁昭反應過來,四個人已經全部消失在地面之下。

對祁昭而言,這是個天大的利好消息,覬覦空明轉的人和妄圖毀滅空明山的人相互廝殺,他純粹是坐收漁翁之利,毫發無傷,空明轉就回到了他這個正統繼承人手中。

眼下他只要立刻啟動空明轉,破除鯤漣仙君的秘境,空明山就有救了。

祁昭卻猶豫了。

他知道地面下有什麽。

不只是空明山的靈脈。

更是空明山創始人,祁元鴻的埋骨之地。

祁元鴻一人之力壓制了整片空明版圖的濁息,將濁息封印在空明山下,才誕生了空明山——一座靈脈。

所以空明山上是天上人間,空明山下卻是修羅煉獄。

祁昭攥著空明轉的手顫抖不已,幾次要割破掌心,又哀嚎著放下。

半晌,他大罵一句:“葉淮!你最好能快點帶著江長老出來,要是秘境碎了,我可就不管你們了!”

...

無光的裂隙中,亮起一簇金色幽火。

葉淮的喘息中帶著克制的顫抖,下落時為了護住江荼,他放棄了調整重心,落地時一塊凸起巖石直接從腰後貫穿了他的腰腹。

葉淮低頭看了一眼傷處,鋒利尖端突出在外,掛著血肉碎末。

他用手掌抵著巖石,將自己一點點從巖石上剝離下來,碎石邊緣切割血肉帶來無邊劇痛,葉淮的脖頸上爆出道道青筋,死死咬著牙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。

噗呲一聲,大股血液從傷口湧出,葉淮身下瞬間匯聚起一片血泊。

他只撐著地面緩了數秒,就起身,踉蹌著走向一旁。

他將江荼安置在一旁,沒有碎石的位置,但卻沒有看到江荼的身影。

只看到一尊棺槨。

不詳的、被白布遮蓋的棺木,雨水的斑駁痕跡滴落在白布上,像誰的眼淚,氤氳開來。

葉淮不敢靠近,他怕看見自己無法接受的場景。

但心中有一道聲音,在催促他、壓迫他、推著他向前。

葉淮急促地呼吸著,眼底壓著濃郁的黑暗,恍惚之中,他覺得自己並不是第一次面臨這樣的抉擇。

是後退,逃避既定的現實?

還是向前,去...再看他一眼?

向前,去再看他一眼。

再看他一眼。

難以控制的沖動催促著葉淮不斷向前,理智告訴他如果棺材裏睡著的是江荼,他也必須冷靜,不能崩潰、不能哭;

但感性卻在強調著,如果有人將江荼從你的身邊奪走,你要——

胸口的長命鎖驟然滾燙起來。

葉淮被燙得一抖,胸膛皮膚似乎都被燙起泡了,但切實地將他從膨脹的毀滅欲中拯救了出來。

他著急地四處張望,想要找到長命鎖的主人,動作幅度太大,手背與棺木相撞,發出“哐”一聲。

葉淮瞳孔劇顫:他竟在不知不覺中,走到了棺槨前!

而他方才的動作,讓本就虛虛覆蓋的白布,在晃動中滑了下來。

葉淮下意識想要逃避,眼睛卻像著了魔似的,盯著棺槨,無法移開半分。

——棺槨中,躺著一個陌生的少年。

不是江荼。

葉淮重重松了口氣,幾乎能聽到自己因為緊張過度而嘶嘶的抽氣聲。

旁人之死與他無關,他用左手握著自己的右手,麒麟手串所在的位置,屏息凝神仔細地看向棺槨。

這一眼,葉淮發現此人雖然陌生,但眉眼之間,皆有些熟悉的痕跡。

若要說在哪裏見過...

“您想要什麽?”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葉淮狼耳豎起,他猛地回過頭去。

只見少年祁弄溪站在雨幕裏,低垂著頭:“您...願意救雪練哥哥,可我沒有什麽可以給你的。”

葉淮倏地看向棺中人。

雪練。

沒錯,雪練!他是見過雪練的人形的,赫然就是這棺中少年長大後的模樣。

葉淮心裏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。

他們現在見到的雪練,如果不是祁弄溪為了寄托哀思而捏出了一個與任雪練同名、外貌也類似的寄生蟲,會不會...

就是任雪練本人?

可,人死不能覆生,乃蒼生道之威嚴,即便是天階大能,也無法逆轉生死。

而濁息...竟然能夠做到轉死回生嗎?

隔著時空,葉淮看向回憶中的祁弄溪。

原來如此,如果將他們此前看見的、空明山對祁弄溪的惡,比作一場場接續不斷的噩夢。

那麽現在,祁弄溪用整座空明山為代價,帶著他們沈入了更深的夢境。

夢中夢。

...

“他意識到了,”昏暗的洞穴中,祁弄溪轉過漆黑眼眸,“江長老,你的徒、徒弟,和你一樣聰明。”

江荼不置可否,指尖紅光閃爍著熄滅,聞言冷笑一聲:“聰明?聰明他就不會跟著我跳下來了。”

祁弄溪搖了搖頭:“江長老與葉公子的情、情誼,註定葉公子一定會跟著您往下跳。”

江荼反覆咀嚼著祁弄溪的話。

情誼。

可他教的是無情道,而根據他的計劃,葉淮日後是要殺他證道的。

最不該有的,就是情誼。

江荼情感缺失,分辨不出葉淮的親近代表著什麽。

如今祁弄溪這麽一說,看來他的教育真的出了問題,等離開這裏,要想辦法調整一下。

江荼用指腹摩挲著一個藥瓶,頓了頓,瓷白手掌將藥瓶擡到唇邊,傾倒的同時仰脖吞下一顆藥丸。

祁弄溪沈默地註視著江荼,分明只是這麽一個尋常動作,江荼做起來,卻像是一只鶴在展翅,優雅孤高。

江荼將藥丸咽下,迎上祁弄溪的目光:“怎麽?”

祁弄溪搖了搖頭:“您方才、方才就吃了這個...這是什麽?”

江荼回答得很是生硬:“與你無關。”

自然是宋衡給他的藥。

空明山下,濁息的濃郁程度比他想得還要恐怖,如果不吃這藥,他即刻就會被腐蝕。

江荼不動聲色地收攏手掌,掌心是方才墜落時為了逼著自己保持清醒,用靈力灼燒出的傷痕。

很痛,但遠沒有身體受到濁息腐蝕的痛楚來得劇烈,而如果不自.殘,他甚至沒有辦法坐在這裏服藥。

宋衡到底為什麽要給他找這麽一具孱弱身軀?

且把思緒止住。

他與祁弄溪身前有一道單向屏障,能將葉淮的所行所舉看在眼裏,而葉淮卻無法察覺到他們的存在。

江荼雖素來為人淡漠到了冷心冷情的地步,卻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葉淮獨自冒險而在這裏和敵人談天說地。

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。

至少現在不能。

空明山下本該是靈脈所在,眼下卻更像是祁弄溪的舞臺。

祁弄溪邀請葉淮上臺表演,而將江荼請上了觀眾席。

如果他是祁弄溪,絕不會做這樣的選擇。

原因無他,留一個修為遠勝自己的修士在身邊,是很危險的。

江荼不認為憑借祁弄溪展現出的謹慎與縝密,會在這種地方出現紕漏。

只能是有意為之。

那麽,所求為何?

冷不丁的,耳邊響起祁弄溪意味深長的話語:“江長老,您覺得葉公子,會選擇醒來,還是沈、沈睡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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